【严良⬅️朱朝阳】布谷布谷
*隐秘剧集背景向，情节有合理改动
*梗源：隐秘片场花絮（图）
*斜线无意义，箭头有意义
#
朱朝阳曾经被张东升问过一个蠢问题：如果严良和普普同时掉进水里，你救哪一个？
彼时朱朝阳手心里的汗浸得相机存储卡发潮，问题中心的两个主人公就在不远处的树后惴惴地放哨，一高一矮两个脑袋微微探出来，有点欲盖弥彰的滑稽。他们听不见谈话的内容，朱朝阳低垂的头颅在烈日下晒得发懵。他不明白张东升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感性的问题。朱朝阳盯着自己的脚尖发神，旧鞋的鞋面被脚拇趾顶起一包缓坡的小丘。张东升反而很闲适，像平时在奥数班给他们讲题时那样，自信从容地 把脚摆成稍息的样子，两手插在裤兜里。朱朝阳心猿意马地想，银行卡会在他哪边的口袋中呢？
抛开别的，张东升确实是个擅长启发学生循循善诱之的好老师。他很自然地提出一个示例答案：“我太太在我们结婚前很喜欢问这样的问题，她问如果她和我妈掉进水里，我救谁。我总是毫不犹豫地告诉她，我会选择救她。她说我是唯一一个这样回答她的男人，所以她选择嫁给了我。”
朱朝阳对张东升志得意满的甜蜜表情表露出一丝厌恶。
张东升捕捉到了男孩毫不掩饰的情绪，但脸上仍然挂着微妙沉溺于回忆的恍惚神情。“结婚了她才知道，我母亲早就因病去世很多年了。唔，她就再也没有问过这样的问题。”
“你对她撒谎。”
“不不，充其量是善意的隐瞒。我对她说的，句句是真话。我只是选择性地告诉她一些事实。”
太阳越升越高，朱朝阳有些不耐烦，“快点把钱给我吧。”
张东升从左边裤兜里把银行卡拿出来，“如果严良和普普同时掉进水里，你会救谁？”
“我会救严良。”
“为什么呢？”
“因为严良是我的好哥们儿。”朱朝阳扭头往严良的方向不安地瞥了一眼。
“为什么不救普普呢？普普不是你的好妹妹吗？”
朱朝阳平静地收回目光，“她不是我的好妹妹，她是严良的好妹妹。”
张东升露出爽快而赞许的微笑，仿佛朱朝阳解开了一道全班都没解开的压轴三角函数题，喜不自胜得像在河流里淘到点点沙金。朱朝阳倒习惯了他阴阳的表情了，突然这么高兴才让人心里发毛。
夜里照旧是普普睡床，两个男孩铺凉席睡在地板上。老风扇摇头发出格拉格拉的噪音。普普睡得很沉，猫咪一样打着小小的呼噜，凉席太窄，两个人仰躺，严良热腾腾的胳膊就紧贴着朱朝阳，朱朝阳不动声色地用肩胛和屁股支起身体来往外挪了一格，两条黏在一起的汗胳膊撕开，严良就立即醒了。他调整为侧卧，枕着自己的大臂，眼睛乌溜溜在夜里像小老鼠眼似的发亮。“对不起啊朝阳，是不是挤到你了？”
其实朱朝阳的肘部已经碰到地板了，他尴尬地撤回来，也侧卧，脊背对着严良。他不喜欢侧睡——地板和麻将凉席都太硬了，他瘦得细手细脚，胯骨突出得能挂油壶，侧卧起来整个身体中段的重量都压在这一块尖尖的骨头上，实在是硌得难受。
严良没有打听白天张东升跟朱朝阳聊了什么，翻了个身无意识地把一条手臂搭在朱朝阳身上。朱朝阳异样地身体一僵，一动没敢动，“你以前也是这样搂着普普睡觉吗？”事实上当然不是，而严良已经陷入梦乡，打出和普普一样频率的小呼噜，兄妹俩的呼噜声海浪似的此起彼伏，缺乏润滑的风扇格拉格拉是船家在摇橹。
#
有时朱朝阳也后悔当初给他们开了门，如果不开门，他就不会认识普普，如果不是普普要拍照片，他们也不会上六峰山，如果没在六峰山上录像，就不会发现张东升在山上杀了人。他的本意是报警，但张东升提出要买断视频，普普开价三十万。如今是彻底无法回头了。
上次去张东升家，张东升曾劝告普普，小孩子还是要上学，学习知识和文化。普普把脑袋一扬，我懂知识，我知道布谷鸟把蛋生在别的鸟家，小布谷破壳了就会把别的蛋都挤走。张东升笑了，问他们两个 ：要喝柳橙汁吗？
朱朝阳很不赞同，但普普眼睛晶晶亮，他只好把话咽回去。小女孩咬着吸管问，你是生来就会杀人，还是有人教会你？张东升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东西你不想失去，为了不失去它，你可能会做 一些不喜欢做的事。
朱朝阳就不喜欢现在做的事。
其实普普第一次借朝阳家座机给弟弟打电话，朱朝阳多疑的本性就让他对这件事挂心了。他不相信如果欣欣的养父母都筹不到钱给儿子手术，一个像普普这么小的小女孩就筹得到。当普普再次给弟弟打电话后，以“欣欣已经说不了话了”为由，敦促他们快点从张东升那里拿钱给弟弟治病，朱朝阳心里的不耐烦就上升到了极点。说到底，他和严良冒着生命危险踩着违法的边缘去跟杀人犯做交易，本来也只是出于朋友义气，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他们两个半大小子年龄加起来都没有张东升大，怎么可能斗得过。普普越催，他心里越烦。因为普普一催，严良也跟着急，严良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地烙饼，搞得朱朝阳挂着好大的黑眼圈在奥数课上打瞌睡。张东升课后问他怎么精神这么差？他只好搪塞说熬夜做题了，奥数班的作业太难。张东升承诺会稍微放慢一下进度，说了许多鼓励的话，朱朝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回家朱朝阳把冰箱里的烧麦上屉蒸上，妈妈值班去了，严良他们没有来。朱朝阳无所事事，鬼使神差地拿起电话按了#3键，从“记忆号码”栏里把前一天普普那条通话记录回拨，他盘算好了，如果对面问他是谁，他就说打错了。
没想到回拨后听筒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朱朝阳默默地把电话挂上，魂不守舍一晚上，兄妹俩还是睡得喷香，朱朝阳整夜没合眼。等睡着的时候迷迷糊糊天都快亮了，一睁眼已经是中午，地上的凉席卷好收在床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严良抱上床的，睡得像头猪。
朱朝阳不确定这件事应不应该告诉严良。朱朝阳从小学二年级以后就没再见过他了，只隐约听说他爸被抓，妈跟人跑了，严良被人送去杭市的福利院以后就再也没回来。严良在福利院度过了七八年，和普普的交情又有多少年呢？他掂量着自己在严良心中地位几斤几两，如果因为一句多嘴失去这个朋友，那确实不划算。朱朝阳没有什么朋友，他后天的孤僻不合群让他快忘了和同龄人笑笑闹闹是什么滋味，严良给他的这份短暂友情他还舍不得结束，他想他应该保持沉默。或许这就是张东升所说的“善意的隐瞒”。
普普白天跑得累，洗完澡就睡下了。严良睡不着，说闷得慌出去透透风。朱朝阳随着他顺着阳台爬到屋顶上。严良从兜里摸出来半支不知道哪里捡来的烟屁股，熟练地划火柴点燃，问：“朝阳你抽吗？”朱朝阳摇摇头。
严良很容易因为这样的小事满足，快乐地哼起一些节奏明快的情歌，歌词很老成，朱朝阳都没听过，但他很享受这种属于大孩子的独处时光，虫鸣阵阵，天台上一地星光像落雪一样。他们坐在屋脊上，晚风拂过两个男孩洗过澡半干的头发。朱朝阳胸口热热的，“你离开宁州的时候有普普大吗？你只来过一次，这么多年还记得我家在哪。”
严良挠挠头，“其实我不记得了。普普说你肯定在念初中，我们是在学校门口等你放学一路跟过来的。等你妈妈走了，我们才上来敲门。”
朱朝阳刚热乎起来的心又冷了。他似乎没有更多的温情话题可谈，只好漠然地单刀直入：“其实我早就想问，你觉得欣欣还活着吗？”
严良沉默地抽着他的烟。
“如果白血病，不一定要把三十万交齐了才能治病吧。我姥爷去年肝癌住院，是可以先交一部分，再慢慢补的。普普的弟弟到底长什么样子，你真的见过吗？如果这么急用钱，你找老陈帮你借万把块钱先用着不行吗？一定要等张东升这三十万？”
严良把他的烟屁股在房瓦上碾灭，情绪有点激动，“你什么意思？”
“严良哥！”普普推开了阳台门。“朝阳哥哥，你们怎么还没睡？”
“呃……就睡，这就下去。”
朱朝阳不确定普普听到了他们谈话中的哪些部分，他确信普普比他们想象得更聪明。他后悔介入到严良岳普两兄妹之间。
严良有一种易于被利用的愚钝，可以为一个单纯的动因一条道走到黑。他坚信严文斌是清白的，他就从杭市搭便车千里流浪回宁州寻找父亲的下落；他坚信普普有一个需要救命钱的弟弟，他就可以为此敲杀人犯的竹杠。他很少问为什么，他是一杆枪，一把刀，谁握住他，他就为谁所用。
#
当那个炎热的下午朱朝阳看见朱晶晶被普普激怒而站在桌上探出窗外时，他像被蛊住了似的一步一步走近，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始终认为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于他有鸠占鹊巢的原罪， 瓜分了他的父爱，他的幸福，他的物质与机遇。与此相比朱晶晶的跋扈只是微不足道的缺点。
朱晶晶的尖叫声如同指甲刮黑板一样让他难以忍受，他的手向朱晶晶伸过去轻轻一推，穿着白纱裙的女孩子就像一只鸽子一样从窗口飞出去了。朱朝阳还没回过神来，他听不见普普叫他，耳朵里都是血液奔涌的轰鸣声，他甚至不敢探头往下看。他想要哀求普普不要将她的所见所闻揭发出去但不知道如何开口，普普温柔地抚摸朱朝阳的脸颊，如同神女恩泽信徒一样慈爱，她说：放心吧，不会的。现在我们是一样的了。
他们同样依恋着严良，一如良心不安的人必须怀抱猎枪才能入睡。他们同时被对方的秘密所收买。
“我有点困了，严良哥。”
朱朝阳冷眼旁观普普在严良面前扮演天真烂漫，总是忍不住去想，那她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挤掉了欣欣呢？是从楼梯上推下去，还是眼睁睁看着他溺死在浴缸里呢？普普鲜少提起过去父母的事，但朱朝阳见过她把脸埋在张东升的大衣里。那么或许是在收养前夕吧，弟弟夺去了她的父母，又即将夺去她的养父母——本想收养普普的夫妇当听说她还有一个两三岁的弟弟，眼前一亮。令人伤感的是，在收养上大女孩儿总是没有小男孩吃香的。即便是没有欣欣，也有别的幼儿排在岳普前面。
普普像一只猫咪一样枕在严良腿上打瞌睡，很驯顺的样子。严良翻漫画书都轻得像雪落在地上一样没有声音。
一艘飘摇的破船就是他们坚不可摧的城堡和温暖的巢，严良并不知道他护在翅膀底下的两只小杜鹃，有一只也想把另一只挤掉。
